葛彬
老年教育是让老年人继续学习的教育活动，是整个教育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什么是高质量发展的老年教育呢？根据《广州市关于新时代推进广州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高质量的老年教育，是“以培育有作为、有进步、有快乐的新时代老年人为目标，以健全老年教育管理体系、扩大老年教育资源供给、拓宽老年教育发展路径为重点，以促进老年人作用发挥为牵引，以完善老年教育保障机制为支撑，突出老年教育公益性、公平性、普惠性、便利性……让广大老年人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生活。”这段表述的落脚点，就是让广大老年人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生活。广大老人应该包括男性和女性，但在老年教育中有一个不容忽视问题，就是男女两性参加老年教育的性别比严重失调，这一问题将影响高质量老年教育的发展目标。为此，笔者针对老年教育的性别比差异，对参加老年教育的部分学员进行了访谈，了解老年教育性别差异化的现状及成因，运用社会性别理论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并提出让这种差异逐步缩小的对策性建议，从而让更多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平等地接受高质量的老年教育，一起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一、老年教育性别比差异的现状及其原因
如今在老年大学和相应机构中接受老年教育的对象普遍呈现女多男少的现象，性别比基本上是7：3或8：2（前者为女性）。以广州老年大学为例，2023年春季学期的学员中，女学员占比83.77%，男学员占比16.23%。不仅是广州，中国老年教育甚至世界老年教育都是女多男少。据中国老年大学协会2021年11月19日发布的《中国老年教育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我国老年大学在校学员约有1088.2万人，其中女性学员约占总数的71%，男性学员占比约29%，男女比例约为7∶3。据全国妇女研究所贾云竹研究员的《老年教育参与的性别差异探析》一文引用世界老年教育性别参与的情况，以女性为准，法国为75%、英国为75%、加拿大为73.8%、澳大利亚为80%、中国香港为66.3-78.7%，总体还是呈现出约7：3甚至8：2的比例。那么为什么老年教育会出现这么大的性别差异呢？从表象情况看，我国老年教育主要由以下原因造成：
一是退休政策的差异：我国退休政策男女不同，女性退休年龄分为三个层次：工人为50岁、一般干部为55岁、副处和副高以上60岁。男性则是一刀切，无论工人还是领导干部，统一规定为60岁。女性退休年龄早，无论身体和精力都很旺盛，因此可以积极参与到老年教育中。60岁以后退休的男性在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学习积极性受到一定限制，由此造成了老年教育的性别差异。
二是受教育程度的差异。目前退休参加学习的女性多在50到60年代出生。对城市人而言，这个阶段出生的人，经历了文革动乱和上山下乡，除了极少数恢复高考后能接受高等教育，绝大多数文化程度都比较低。女性相对男性更缺少教育机会和教育资源，有研究表明，无论从小学、中学、高中到大学，这个时代的女性受教育的程度都低于男性。从心理学来看，人总是要追求卓越的，教育的缺失，让女性一旦遇到可以学习的机会，就会如饥似渴地追求卓越，以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访谈中，一位67岁的Y女士说，年轻时没有机会学习，不会用电脑，问老公，问儿子，他们总不耐烦，于是我就在老年大学学习电脑操作，学手机拍摄，学到了知识，结识了朋友，让我在时代进步中不掉队。相对女性来说，男性普遍受教育程度高于女性，有一定的知识积累，自学能力相对较强，因此不愿意主动参加老年机构的教育，这也是造成老年教育性别差异的原因之一。
三是婚姻状况的差异。按传统男高女低的婚配观，一般来说，男女两性婚姻无论在年龄上、经济收入上，还是社会地位上，妻子往往低于丈夫。这种差异带来的结果是妻子在婚姻中对丈夫更多的经济依赖、丈夫则对妻子在生活照顾上有强烈依赖。夫妻俩上班期间，虽然妻子也工作赚钱，但收入低于丈夫，于是妻子承担家务劳动和相夫教子成了天经地义。长此以往，丈夫在妻子的照顾下形成了惰性和“等靠助”的生活惯性。在访谈中，女学员们几乎一致反映丈夫不会或做不好家务，有的说老公连饺子都不会煮，虽然也有个案，说家里主要是丈夫操持，但这种情况相对较少。W女士说，每次我外出几天，都要为丈夫准备好熟食或半熟食放冰箱，因为他不会照顾自己。夫妻生活这种模式形成惯性后，会影响到老年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老年教育的学习。老年教育在学习上没有严格的纪律要求，考核没有硬性规定，完全靠自觉参加，因此需要很好的自律能力和持久的坚持精神。男性在婚姻中形成被照顾者，退休后不工作了，但较难适应需要有恒心和勤奋学习的老年教育。反而是妻子的勤奋的生活态度让女性克服困难能坚持在老年大学学习。访谈中，D女士说，她家事情很多，有长期卧床的老人，还有孙子需要帮助照顾，但她还是克服困难，始终坚持在老年大学学习，并且带动了丈夫学习摄影班，她把两人的学习时间做好调整，来坚持学习。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访谈中，发现男性单独参加学习的较少，而妻子携丈夫去一起去老年大学学习的比较多。S女士说，开始她去参加中医班，很有收获，于是鼓动丈夫去学习，但他找出种种理由推托。疫情期间，夫妻俩都“阳了”，她用学到的中医知识辨识气虚还是血虚，阴虚还是阳虚，并对症吃药，夫妻俩很快就恢复了。于是今年丈夫开始和她一起参加中医学习了。而这种夫妻之间学习的互相影响，对女性老人则不明显。
四是老年大学班次的差异。老年大学主要是为了提升老年人的修养，一般分为三种类型：休闲娱乐型、技能培训型、素质提升型。休闲娱乐型主要是提高老年人身体健康水平，丰富老年人精神文化生活，如器乐类、歌舞类、健身类、书画类、戏曲类等；技能培训型传授和提升老年人的生活和职业技能，如摄影、电脑类、外语类；素质提升型主要培养老年人的思想品德、文化素养、身心健康知识，如现代科技类、人文艺术类、健康保健类、哲学心理类等。这些课程的开设，按理来说，男性女性都适合，但是人们普遍认为，这些课程主要是适合女性老年人。访谈中，L先生参加书法班的学习，Z先生参加摄影班的学习，他们说看起来这两个适合男性参加的班，也是女性多。同时他们也认为舞蹈班、瑜珈班、插花班都不适合男性，因此也造成了性别差异。
二、用社会性别理论来分析老年教育的性别差异
以上原因看起来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如果从性别视角看问题，用社会性别理论来分析，会发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首先我们要认识什么是性别和社会性别。大家会说，性别还不知道啊，人一出生就知道性别了，后来在各种学习和工作填写表格中，姓名后就是性别，怎么会不知道性别。但当你填下性别时，会不会对你今后的生活、学习和工作有影响呢？可能会有。会不会因你的名字不符合性别习惯判断给你带来不便呢？如在老年教育瑜珈班中，有两组没有填写性别的表格，一组名字为海鹏、强胜、勇平、猛龙、洪波，一组为丽娟、萍萍、秀明、冰莹、玲花。看到这些名字，会有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第一组是不是搞错了，男性怎么参加到瑜珈班了，这就是性别刻板印象。
从性别来看，我们可以分为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生理性别是由染色体造成的，婴儿一出生，就决定了性别。而社会性别是后天的文化造成的，包括取名字、买玩具、穿衣服和所受的教育等，都和社会文化相关，如父母给男孩买蓝色，女孩买粉色的衣服，对男孩的要求是刚强有担当，对女孩的要求是温柔要细心。但是仔细观察会发展，现实中不少男性也很温柔，很多女性也很刚强，可见这不是性别的天然气质，当一个人共同具备所谓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的刚强和温柔时，更容易成功，因为这都是人类的优秀品质，这就是社会性别平等的要求。社会性别平等不是让女性和男性变得一模一样，因为人的生理是有差异的。社会性别平等指所有人，不论男女，都可以在不受各种成见，不受社会性别角色分工观念的影响，不被各种歧视下，受到平等对待，每个人能凭内心意愿进行自己人生道路和爱好的选择，自由发展个人能力，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被所谓的“性别适合”来束缚个人的发展。
那么从社会性别的形成看性别刻板印象对老年教育的有哪些影响呢？
一是男主女从的权力关系建构了社会性别，让男性在老年教育中参与度下降。
几千年封建社会父权制构建的性别关系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主女从，男强女弱，由此也造成了性别分工的不同。传统社会分为公和私两个领域。公领域由男性贵族管理，私领域又分内和外，男性主外，读书、做官、种田、挣钱，定位于养家糊口，拥有决定权和支配地位。女性主内，生儿育女、做家务、照顾家人，定位于关怀和照顾别人，处于辅佐和服从的地位。这种性别分工制度造成了男性对权势、武功和财富的崇拜，女性对权势的恐惧和与社会生活的隔绝。在家里，重大事项男性也往往具有绝对权利，可以随意休妻，而女性则没有人格权和选择权。
这种不男女不平等的现象，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打破，宪法规定，女性在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家庭生活等方面同男子享有平等的权利。女性有了受教育权，有了就业权，也有了自己的经济收入。但是权利平等了，观念的改变还是最难的，男主女从的传统观念，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反转。这种观念导致男性们在退休后，不愿意再次走进学校放下身段接受老年再教育，老年教育虽然没有太多的成绩评定，但也会有差异性比较，那些技巧性的、如书法、乐器等都是要花功夫反复练习的，男性如果一旦比不上他人，会觉得很没面子。如L先生参加书法班后，就有这种感觉，不好好练习吧，怕别人说男的还不如女的，花功夫练习吧，又不想搞得那么累，所以学习了一个学期后就不再去了。这种男强女弱、男主女从观念，如润物细无声一般影响着人们的观念，使男性在参加老年教育时顾虑重重。而女性本身就是以“弱者”形象出现的，这种刻板印象反而推动了女性的要强，促使女性更好享受老年教育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二是家庭期待和媒体引导建构的社会性别让男性往往对老年教育望而却步。
前面提到的姓名和性别的关系，这是父母辈对子女的期待，这种期待蕴含着很强的性别观念。男性要大气有担当，这种观念延伸到年长后也没有改变。男性老人退休后，看起来是年龄的问题不愿意学习，其实在调查中，我们发现不少女学员都是60岁以后还在坚持参加学习，并且积极性特别高。G学员从55岁退休后就参加老年大学的各个班次的学习，从学舞蹈到书法到国画到钢琴班，现在72岁了，还在老年大学坚持学习。问她先生为什么不参加学习，她说，刚开始在她的动员下也参加了钢琴班，因为有钢琴闲置在家，可我总觉得他进步不大，也不刻苦弹练，总是说他怎么那么笨，比我差远了，最后让他没什么动力，后来索性就不去了，这种家庭期待一样会给对方带来压力。从性别角度看，女性本身受教育程度低，有一点进步就很满足了，对男性而言，过多的期待让他们在工作中本身就很大了，好不容易退休了，如果家里再有期待有要求，会因长期以来的性别要求而感到心里不舒服，于是往往就容易放弃学习。
媒体影响也是很大的，媒体人在选择报道中，对成功男性的宣传往往是事业成功，大气大度的，很少有宣传男性在老年大学中学有成就。而在老年大学的学习总结中，那种以女性为主的群体舞蹈往往是媒体关注的焦点，这也让男性们认为老年大学主要是大妈们的天地，男性参加本身就少，会显得有些孤单，从而失去学习的愿望。
三是文化认同和性别理念构建的社会性别影响了老年教育的性别选择
现实中人们的文化认同往往引导着性别构建，如对一些词汇的表述时，人们会很一致的趋同于某一性别，如对老中医、老农民、大厨师、护士、广场舞、程序员、火车司机等会有自己的性别判断，其实这些职业和词汇往往是可以有性别交叉的。这种习惯性的判断往往会影响男性的选择，如认为女性学习的是音乐舞蹈所谓技巧类的课程，而男性应该学习科学技术、电脑、摄影类的课程。其实无论什么课程，都是不分性别的。如广州老年大学办了一个民族舞蹈男班，全班29位学员，全部是男性，因为名称就冠以舞蹈男班，这样的引导还是很有效的。
三、缩小老年教育性别差异推动高质量老年教育的发展
那么，为什么要探究老年教育性别比例失衡的问题？老年教育的自由选择不是更公平吗？强调男性老年参加学习有什么好处呢？
促进高质量老年教育不能一条腿走路，如果老年大学教育成了比较单一的“大妈班”“老太班”，那不是健全的老年教育，也不是让广大老人享受的教育，因此研究和鼓励两性老人共同参加学习，正是推动高质量老年教育的重要内容。
那么男性不参加老年教育会有什么影响呢？从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情况看，我国男女的性别比基本各占五成，男性老人如果缺乏老年教育，会让人口的一半在退休后享受不到教育带来的好处。那么会有哪些影响呢？
首先，影响了老年男性的生活质量和价值观念。访谈中，不少女学员反映老公的手机只会打电话，看看微信，有的会看抖音，但不会用手机购物，不会用手机打车。因此总埋怨社会发展太快，影响生活质量。
其次，带来老年男性日常生活单调、精神文化生活匮乏。老年男性退休后赋闲在家，日常生活除了一日三餐、简单的家务之外，大部分时间空闲着，精神生活单一。笔者一次去某居委会调查，看到小区院子里有30多位老人在观看打牌，全部清一色的男性老年人。因为缺乏老年教育的充实，影响了老年男性晚年的生活，让其闲得无聊，也容易滋生出社会问题。
第三，带来了家庭的不稳定。在老年教育中，老年女性获得了充足的教育资源，她们在学习中提高了文化素质及身体素质，丰富了个人日常生活，有了自己朋友圈，提升了自身价值，提高了幸福感和满足感。而男性长期宅在家里，享受不到老年教育带来的丰富和成长，结果导致老夫妻双方思想观念产生差距，各种矛盾便会不断产生，影响了家庭和睦。
那么，从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的要求来看，如何缩小老年教育的性别差异呢？
一是加强对男性老年人的宣传，使之更多了解老年教育的好处。在访谈中，参加老年教育的学员们谈及参加老年教育的的优点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一是有利于老人继续社会化，在学习班广交朋友，有利于学员们社会生活中更好地适应新的社会角色；二是增长文化知识，通过不断学习和更新文化知识，能跟上时代的步伐；三是通过掌握新技术和技能，有可能获得再次为社会贡献的能力和机会；四是丰富了老年人的生活，学习后身心愉快和健康；五是推动学习型社会的建立，形成了人生全过程学习的好风气。要向所有老年人，特别是男性老年人宣传老年大学的这些优点，让其真正体会到老年教育对促进人的全过程发展的好处。这种宣传可以是全方位的，可通过官方媒体进行广泛宣传，也可通过老年大学的官网上宣传，还可以通过自媒体宣传。特别是国家重要的媒体，在老龄化社会越来越严重时，除了在社会保障等方面宣传，还要加大对老年教育的宣传，特别是针对性别方面的宣传可以发掘得更深刻些。如广州老年大学的民族舞蹈男班就可以拍摄其成绩在媒体广泛进行展示，让更多老人看到舞蹈不是女性的专属，老年男性也可以在舞蹈上尽展风华。从而让老年人更多认可老年大学的学习。
二是从老年教育的管理来说，健全老年教育管理体系、扩大老年教育资源供给、拓宽老年教育发展路径要有性别意识。如在学科设置上，虽然对分科认识还是充满了性别刻板化印象，但由于传统观念还在改变中，可以适当按性别特色设置一些所谓男性更容易选择的课程。如动手能力强的小家电维修、电脑操技能培训作班等，甚至可以标上某某男班，这样能鼓励更多男性参与。在学位上可以制定配给制政策，老年大学的学位往往是一位难求，经常需要抢位，有的甚至是秒杀，为了鼓励男性参加学习，可以给老年男性或共同学习的夫妻俩留下一些专门的名额，这种配给制主要是在某方面处于弱的情况，从政策上给予倾斜。这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科学的性别引导，让更多的男性有意识有机会参加学习。同时可以设置老年大学参观日，在重阳节等节点，专门为男性老年开放参观和讲解老年教育的优点和好处，让其更好接受老年教育的理念。
三是在突出老年教育公益性、公平性、普惠性、便利性中对男性老人有一定的倾斜。老年教育的四性，对老年人的选择体现了平等，可以在课堂的公益性上可以做些文章，一般来说，老年教育在开设休闲娱乐类的课程时，成本低，比较容易开设，而开设技能型的课程，要涉及到设备、场地、经费及专业师资力量，需要政府和相关的部门给予一定的资金和资源支持。在科技类和动手方面多争取支持，让男性老年人有课可选。
四是发挥家庭的作用。鼓励来参加学习的女性学员动员家里的老年男性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多参加老年机构的学习，并给予一定的陪伴和赞许，鼓励男性老人克服性别刻板印象，勇于挑战自我，在老年教育得到精神的充实和身心的健康。
总之，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是个长期的推动过程，需要各个视角的关注和各部门的推动，而性别视角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点。习近平主席说：“让性别平等真正成为全社会共同遵循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推动老年教育的性别平等也是应该引起全社会共同关注，才能让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成为现实。
（本文2023年发表于《广州老年教育》第32期，作者系广州市老年干部大学研究员）